Zhang

冰封老山，树木早已被雪压得垂下了头，了无生机，惨死一片，密林中雪一层，枯树一层，黑黢黢的树干，像是屈死的尸体，狰狞地曲张着。这老林外界虽然才下午时分，但一进这老林，越走越黑。“父女”入林不过半个时辰，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。

那娇俏的村姑走得有气无力，远远地落在后面，老叟也不搀了，索性歪在一颗枯死树旁，锤着自己的腿，嘴里嘟囔着：“这凡人之躯也太受不得累了，没走多久就腿酸了。”

老叟战战兢兢拄着拐杖走在前面，默不作声。

别小瞧那些小鬼小怪，个个都激灵得很，稍微闻到有点儿不对劲的，都会提高警惕。所以要假扮凡人就一定要凡得彻头彻尾，一丁点儿神仙的味儿都没有。

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几步，老叟驻足，沉声道：“闺女，过来搀着为父。”

师青玄心道：“.......好你个地师大人，表面上看着正人君子，占起便宜来一本正经。”这“闺女”无论是脸色还是心里，万般不愿意去搀那个糟老头子，但是还是跺着脚过去了。

真像个撒娇的小女儿。

“快！”老叟微微低喝。

师青玄意识到不对，心中一稳，快走几步，双手抓住老叟手臂。突然四周风起，黑雾渐漫，树上落雪簌簌地被吹下来，并伴有奇怪的呼呼之声。听起来像将死之人最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，毛骨悚然。师青玄不觉抓紧了那老叟的手臂。微微向老叟身后躲。

师青玄表面这个小姑娘被吓得脸色发青，但是此时的内心活动却十分丰富：“小把戏，老子才不怕，看到时候本风师一个一个把你们捏成雪球暴打坐镇这北方的武神。”

周围温度急剧下降，不一会儿，两人就被冻得哆哆嗦嗦，更坏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周身正在缓缓的凝霜结冰，而且以这村姑抓着老叟手臂，瑟缩在身后的姿势。从脚下一直往上，渐渐不能动，更不能言语。

通灵。

“........”

"......."

相顾两无言。

这俩没交换通灵口令！

虽说已经合作过一次，但是上次打的极为痛快，他两进鬼洞对准老大就是一顿暴捶，交流基本靠吼，根本无需通灵。师青玄望着“明仪”，“明仪”瞪着师青玄。都好希望能够从对方眼里看到对方通灵口令，来个及时对话。

瑟瑟冷风中，浓浓黑雾中远方渐渐飘来一串鬼火，犹如夜空明灯，可这是索命的灯。等那些鬼火飘飘然靠近，把这冰封的两人团团围住。突然其中一朵较大的鬼火落地，化成一只油腻腻的光头小鬼。那光头小鬼一脸色相，哈喇子都流到胸口，凑在师青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半天，又嗅了嗅。恶心得师青玄一阵一阵儿的。不过，那小鬼倒不像是贪恋村姑青玄的美貌，反倒是是在闻他两身上的厚重的人味儿。

那小鬼伸出一只鸡爪子，磕了磕冰冻“明仪”老叟的头邦邦作响。啐道：“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，大把年纪了还占个美娇娘，糟蹋粮食，啧啧啧~”

“........”

"........"

这.....这什么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世界观啊？还不如索性扮个正经夫妻，兄弟也行，姐妹更好！

光头小鬼一挥鸡爪子：“抬走，献给大王当今天晚饭。”

瞬间，其他那些小鬼火附着到两人身上，缓缓抬起来，向迷雾深处走去。行不多时，他两被交到另一波小鬼手上。缓缓进了一个幽暗悠长的洞，洞内壁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窟窿。村姑青玄心里看着那些内壁上的窟窿，要不是被冻着，他身上的汗毛都能竖到仙京去。

中间被换来换去的换了三次，这次终于到了一个大一点的洞口了。这次换成看上去等级稍微高那么一丢丢的鬼，也是各种嗅来嗅去，嗅了半响。最终凝了一口简单的冰晶礼盒，与其说是礼盒，倒不如说是冰晶棺材。哐当一声，把两人仍了进去，又不知哪里找的一块破红布，给罩在外面。两头系上绳子，差了两个小鬼抬着，一路晃晃荡荡继续往更深处走。现在外面啥也看不见了，仅有时有时无的微光，透过外面那层红布照进来。

“嘭~！”

师青玄恢复了本相。稍稍松动了手脚，轻轻从“明仪”老叟背后，贴身擦着“明仪”身体，翻到前面。乌黑的长发顺着“明仪”脑后搭到了鼻息前。微微念个了决，化开了“明仪”老叟身上的冰。

“明仪”也化回本相。两个人的本相又不是什么矮子，也不算瘦子，“明仪”又稍稍魁梧。这棺材礼盒空间登时被填的满满的。他低眼看了一眼自己满颈的长发，微邹眉，低吼道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
师青玄也低声：“恶心”。一个糟老头子和一姑娘挤在一起，恶心。说好的“父女”情浓呢？

“明仪”却是微微一笑，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样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了，他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。

师青玄伸脖子微微仰首向外看，边看低声说：“我看看外面到哪里了。对了，明兄，你通灵口令是什么？有个急事也好及时商量。”

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，两人面对面而卧，近得几乎快擦着对方鼻头了，口中微微吐气更是缱绻不已。师青玄抬头微微伸长脖颈，就擦到了“明仪”的鬓边。“明仪”清晰地闻到师青玄领口里传来的温热的气息，带有淡淡草药香味，很是安心舒心。师青玄说话时的微微吐息，划过“明仪”鬓发，打着卷儿地吹向耳朵，绕耳廓绵绵几千里，又在悠长的耳道里缠绵几道弯儿，倏地钻到心坎儿里。

“明仪”心底的向日葵花芽抖了抖身上的露水，张开新叶，扬起了高傲的头颅。

“明仪”微微僵硬，身不由己地稍稍抬颈擦着师青玄侧脸，靠近师青玄耳边念了自己的通灵口令。期间不可查地沉醉了一番师青玄侧领口传出的温热气息。

师青玄应了一声。又收回脖子，躺了回去。瞪着又大又亮的眼眸，眸中闪星光，眸中含春水，眸中有整个春天。他嘴角露笑，白皙修长的脖子更是在这时明时灭的红光中隐隐勾人欲。

“明仪”呼吸微微一滞，又不经意缓缓又急促地放出。

虽说贺玄这只大鬼王早已没有了呼吸，但是地师“明仪”还是有的，应该有，必须有。

“明兄，记好了，我的口令是：”

这句话是从“明仪”通灵里传来的。

“风师大人年方二八，风师大人风趣潇洒，风师大人善良正直。”

通灵完，师青玄就缓缓闭上眼睛，安安静静地享受起被人抬着走的舒适感来。

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面对面在冰棺里卧着。

忽然“明仪”心口隐隐一痛。

他突然间好想念他的妙儿，那个他为人时的未婚妻。他和妙儿青梅竹马，两小无猜。出于礼节虽从未十指紧扣，但也曾书信“生时同床卧，死后同棺眠”的缠绵露骨情话。可是最终落得暴尸荒野，被人遗忘。他心中那份含苞待放的爱情还未迎来春天，却被黑暗的仇恨紧紧包裹冻入数九寒冬。爱情，于他而言，或许早已随着妙儿最后一口气息粉身碎骨了吧。

而如今在这样的一幅棺材里，他对面安然地卧着另一个人。那人现在正阖目安眠，眉目舒展，口中传来微微温热气息，那人身上的淡淡药草味更是弥漫了这整个棺材，紧紧包裹着他，让他沉沦。

“明仪”静静地盯着师青玄模样看了良久，轻轻抬起了左手。

突然，这副棺材着地一顿。师青玄赫然睁眼。

“明仪”闪电般地又放下了那在半空的手，躲开了师青玄明亮的双眸。

抬着这棺材礼盒的小鬼，围着棺材叽叽喳喳吵了一阵，不知被谁喝了一声，龟缩缩地一溜烟全跑了。世界又安静下来，两人屏气凝神，一阵足音，由远及近，宛若豆蔻少女轻舞于冰面，轻盈婉转，随意潇洒。那足音在两人冰棺之前驻足了片刻，又走到稍微远一点的的距离。

悠悠传来一声柔情蜜意的呼声：“夫君，吃饭了。”